第38章 他的旧世界真的消散了
屋子里有两个厨房比邻而建，一个中式，另一个西式，都严格区分了功效区，西式厨房更大，摆设着各种叫人看了便敬畏有加的精密机械，正中有一个料理台，空间宽松，一两个人随便吃点东西的时候，在这里坐着、站着都很方便，而中式厨房则是所有传统厨师的理想，准确地说，是家里管家和大厨林阿姨的理想。
林阿姨在这个家里的资格，跟主人们一样久，事实上她在唐在云和高佳妮住过的任何家里，待的时间都和他们一样久，从广州到深圳，再到北京，只要有他们俩的处所，就有她的影子。
岭南世家大族中惯用的那种管家，和主人之间，是半家属半雇工的关系，随着年永日久，关系深了，情绪渐浓，渐渐掩盖了雇佣的事实，双方都会很有默契地努力假装不记得这件事，很多管家老了之后不还故乡，就在雇主家里养老，直到行将就木，才告辞回自己本家。
林阿姨正是现代早已经式微的那种长随管家，来自这一行从业者出身最正的顺德，她十几岁就在高家，而后随着高佳妮四处迁移。
她精通理家之道，而且无师自通会管人，园丁、厨子、司机，除了跟两口子进出的，在家那些都听她调配，自己又尤善厨艺，粤、川、京、鲁，无一不通，后来由于唐在云爱好，又往学了西餐，西式点心尤其做得出神进化，烘焙之精，曾经在家宴里让做客的米其林级大厨讶异不已。
除了高佳妮出国那些年，她在中国吃的十顿饭里，有八顿是林阿姨亲手煮的，唐在云虽说在外遍尝美食，可应酬完了回到家偶然大肠告小肠，最安慰肠肚的仍然是自家熟口熟面的那一碗鸡丝清汤面。
唐洛的童年记忆里，家对他来说最大，后来甚至是唯一的吸引力，就是厨房里永远有好吃的。
即使一时不就，只要他想吃，林阿姨永远随时应召，油锅烤炉红热蒸腾，大大小小各种尺寸刀具摆在料理台上，一字长蛇阵般，雪亮锋锐，闪着微光，食材要应季，红的番茄，绿的黄瓜，熟成到刚恰好的西班牙黑毛火腿整只待片，一碗高汤浸一碗手作的鱼腐，一小把意大利面等着拌和蒜蓉，橄榄油小小一壶在侧，晶亮欲滴。餐具一色是骨瓷，唐在云不爱好任何有色彩的盘与碗，他最爱的美是纯粹。
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想吃什么都有，什么都好吃。
而现在，唐洛站在空空如也，甚至莫名冷意凛然的厨房里，忽然意识到自己离家十年，身后的变更是何等之巨。
林阿姨都不见了，他的旧世界才是真的消散了，好的坏的，爱好的不爱好的。
一点不剩。
他这时候懂了罗西的意思，懂了她寥寥几字之间的嘲讽和暗示。
今时本日的这个家里，没有吃的，没有人需要在这里围一张桌共进任何一餐，如同世间千万人的每一餐。
他拒尽了让司机开车出往买点宵夜回来的提议，饿着肚子回到房间，头脑此刻极其苏醒，却无事可做，于是干脆脱了睡袍在空地上做徒手气力锤炼，足足运动了两个小时，在二十六度的恒温里出了一身大汗之后又洗了一个澡，之后再度进睡。
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下午一点了，出来看看动静，唐在云和罗西都已经出门了，房门口放着一个木箱子，箱子里放着淡蓝色薄纱纸包着的几套衣服，还有一个没开封的手机，一张便笺留在手机盒子上，便笺他认识，和家里其他文具一样都是定制的，是唐在云选定的纹路和质地，大大小小各种型号，各处书房里常年都放着，男主人想事情的时候，经常就是在便笺纸上信笔而写，思路仿佛也就是随着横平竖直生发延展，绵延不尽。
唐洛认识父母的字，但眼前这一张便笺上的则很陌生。
“衣服没来得及处理，将就穿，晚七点在天一阁吃饭，司机知道地址。”
题名是一个看起来颇像一条小狐狸尾巴的大写字母，从口吻揣测，想必是罗西的简称。
唐洛随手把字条扔掉，将衣服拿进房间，一件件拆开穿起来，看了看品牌，他不认识，但从商标文字来看，是一个日本的品牌，大概是临时往买的，一站就把需要的里外行头拿齐了，在北京这么冷的气象里，没有给他买羽绒服或大衣，连厚外套都没有，委曲算得上可以御冷的，不过是一件莫兰迪色的长风衣。
字条上所谓没处理的意思，是不曾提前拆开包装，预洗熨烫，这是林阿姨理家时的规矩，除此之外，唐洛穿上之后，居然意外地发觉衣服无一处不熨帖。
知道唐洛不怕冷，从小到大没有穿过棉袄大衣，知道他从里到外的尺寸，甚至对质料色彩式样的偏好。
这不会是唐在云的贡献，唐在云从不在意这些育儿上的细节，或者说他都没有在意过育儿这件事。
也没理由是高佳妮的，她不在家，也不知道他已经回国。
所以是罗西筹备的衣物吗？
素昧平生，她从何处懂得他？
唐洛在衣帽间扣好衬衣上最后一颗扣子，走出房间，想着怎么也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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