栴檀和苏零陵苏茵犀说了许久的话,酉时末,夏卓唯带着苏越邻回来,同行还有孟甘松。
苏越邻头戴黑折巾,身穿暗蓝缺袴袍,跟孟甘松一般高,只是瘦了许多,竹竿撑着布料一般,端正的长方脸型,眉眼清秀,脸色平平静静,不见喜怒。
栴檀第一次见弟弟,嗓子都在颤,好半晌才喊出弟弟两字,哽咽道:“我是你二姐。”
苏越邻看了她一眼,也没疑问,长揖行礼,客气而恭谨。
栴檀愣然,看零陵与茵犀,零陵捂着嘴,泪水簌簌而下,茵犀呆了呆,上前拉起越邻,嗔道:“跟自己姐姐怎么这么客套。”
“越邻以前在家不是这样的,这次抄家被吓着了。”孟甘松替苏越邻解释,身上鲜亮水润的粉蓝色箭袖袍,身板小白杨似的笔直挺拔,皮肤白皙,眉开神扬,声音清朗举止大方,衬得苏越邻越发像块木头,无趣且呆板。
栴檀乍见弟弟的喜悦荡然无存,满心凄然。
阖家团聚的庆祝宴吃得有些不是滋味。
即便翻案回家,许多东西都不一样了。
苏越邻自始至终没主动说过话,有问方有答,回答也是字斟句酌,生怕多说一个字说错了的样子,反倒孟甘松叽叽喳喳说个不停,给他布菜,说些他入内廷后外头发生的事,吹嘘自己学制香的进境,比他还像主人。
苏茵犀比他略好些,也只是略好些,视线不住寻夏卓唯寻苏零陵,显见的看到他们才能安心。
膳毕,一家人说了没会儿话,苏越邻便面露倦色,孟甘松体贴地陪他回居住的院子,少时,夏卓唯也带着苏茵犀走了。
栴檀低低叹了一声,郁闷不已。
“杜二郎如今情况如何?我想去探望。”苏零陵道。
栴檀呆了呆,杜家已抄家,杜百濯此时定然在杜沉榆家中,至此时,无法隐瞒,说实话又为难,吞吞吐吐。
“咱家的冤案杜家是元凶之一,我知道,我还不至于耳目闭塞到外头消息一毫不知。”苏零陵摆手,望向门外,廊下的灯笼光倒亮得有些刺目,红光映着她脸庞,眼底清凌沉静无波无澜。
栴檀想过大姐得知案情的反应,悲伤愤怒等,眼下大出意料,倒愣住了,迟疑着问:“大姐你知道了?那你跟杜二郎,你们……”还要在一起吗?
苏零陵没说话,幽沉的眼眸看不出情绪。
栴檀无法再问。
夜空幽幽黑黑,细细的星星光芒微弱暗淡,临近宵禁,路上行人稀少,仅有的几个人和车马都是行色匆匆,马车灯照亮跟前方寸之地,再远些便是一片漆黑,刚入永宁坊,宵鼓便响了,沉闷的一声接一声撞开夜空的沉寂。
栴檀一颗心七上八落,零陵太沉静,让人不知如何是好。
及第楼盈利颇丰,杜沉榆却很低调,正门修得甚是平常,大门两侧没有石狮子镇宅,乌木匾额上“杜宅”两字毫不张扬,恰如主人敛淡的性子。
满心的绝望忧愁,当听到杜沉榆说杜百濯已苏醒时,栴檀快活大叫,高挽起裙摆房间奔。
杜沉榆横臂拦她。
栴檀侧身闪避,还要往里,杜沉榆轻眨眼,栴檀一呆,苏零陵越过她往里走,青莲色薄纱帔帛在青砖上拖曳过,如潮汐起落,她的眼神有些幽深如潭,紧咬着的嘴唇,神情与其说欢喜,莫如说悲伤更确切。
“大姐好像并不开心。”栴檀喃喃。
杜沉榆也有这个感觉,轻叹口气,道:“咱们走吧,别打扰他们。”
房间里头静悄悄的,在阍者跑过来通报栴檀姐妹到来时叶氏等人便回避了,床上榴红羽缎薄被与褥子,杜百濯穿着桃红中衣,披散的黑发半遮半掩,面如石雕枯暗无光,颧骨高凸,脸颊薄削只有皮不见肉,灰白的嘴唇微微起皮,深深几个牙印,抬眼看零陵,眼底如点亮了灯火,明亮如星,只是一瞬,很快如流星坠落暗淡了下去。
零陵床沿坐下,缓缓伸出手。
杜百濯伸手紧握住。
两人专注地看着对方,都没开口。
生离死别一番后重逢,有许多话想说,却不知说什么好。
彼此不仅仅是有情人,还是仇人之子与被害人。
夜渐深,偶尔几声鸦啼,两人靠得很近,朝前倾一倾便能搂住对方,两只手紧握着没松开过,姿态亲密,情状暧昧,然,近的只有身体,心隔着千万里。
天地宽广,却没他们的感情的容身之处。
家仇不共戴天,逃不过,避不开。
头顶没有生天,脚下无活路,眼前不见光明,心中只有黑暗。
三更鼓响,苏零陵的手蓦地翻转,用力握住杜百濯的手,紧得他手背皮肤泛红,杜百濯身体瑟瑟抖了抖,却不是疼,而是感觉到分别就在眼前。
“那是我阿耶跟真娘的错,与我无关,他们的罪孽不应该我来承担。”
“你阿耶阿娘泉下有知,定不忍咱们神仙眷侣成陌路。”
“陵娘,我舍不得你,我离不开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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