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家渡是个渡口，余家渡也是个镇子，这镇子离着咸阳城不远，还因了渡口而繁华。
余家渡的血光之灾，还得从一年前说起。
【1】
1925年夏未。许五根的风湿病又发作了，将许五根折磨了半个多月，这几天才开始好转了。这天早晨，许五根发觉，右膝盖的肿痛完全消散了，只是走道儿尚须缓行，稍一用力，膝头里还是能够感到一疼一疼的。许五根心中窃喜，这一次犯病，比起前几年的前几次，一点儿不算缠绵，恢复得也利索，不知道是因为李迎松的药膏产生了奇效，还是李迎松转授的＂太极调养法＂促使使然。许五根自认是个粗笨的老实人，对于太极拳的＂阴阳调理＂，对那一套细腻的理论，许五根不懂，也不愿意去懂，他还将信将疑哩，然而，并不妨碍自己对于太极拳产生的喜爱之情；不管怎么说，打太极是一种不花钱的治疗。比起许五根自幼习练的八极拳，太极拳有个好处，可以承载身体的疾患，身体有多么痛苦，便将招式放到多么轻缓，不至于总是躺在炕上静养，象养懒病似的，觉得自己快和懒汉一样没有出息了。
【2】
马莲凤为许五根准备了一身很讲究的新衣裳。许五根二十六岁了，今天去相亲，这个满怀期待的日子，由于许五根的腿疾已经延迟多时了，幸亏康复得比较快，如果让女方认为许五根的风湿症是个顽疾，那就用不着再去相见了；也许，哪个又肥又丑又不穷的老女人，才会将就一个有病的汉子做丈夫哩。
马莲凤晚上就灯，缀着衣服的扣子绊儿的时候，回想往事，不禁潸然泪下。马莲凤初嫁徐家，时年十七岁，公婆已双双亡故，丈夫的四个弟弟年纪尚幼，最小的弟弟许五根才两岁。马莲凤为人妇二十几载，为人处世泼辣而贤惠，那丈夫许根实呢，生来老实忠厚，木头人一个。许根实夫妇身为长兄长嫂，这么多年来，把徐家兄弟一个一个拉扯着成家了，那份儿功德，乡里人有目共睹、有口皆碑的，用不着赘述。奇怪的是，乡里人街谈巷议闲论是非，提起马莲凤来，调侃嘲笑的话儿比溢美之辞还多，因为呀，马莲凤给徐家兄弟张罗下的媳妇儿，一个比一个小气，一个比一个奸滑。马莲凤的贞德品格，把妯娌们秒成了渣渣。
许五根二十六岁啦，这才论及婚事，有几方面原因。一来，许家家底儿薄，而那几个兄弟，成家立业之后都各顾各了，仿佛许五根就是马凤莲亲生的儿子，娶上娶不上媳妇，所谓二哥三哥四哥的，似乎没有责仼也放得下良心。二来，许五根十七岁不告而别当兵去了，他自找的，往往一年半载没有音讯，简直生死不明，有着这般悬念的人生状态，谁家敢把闰女许配与他？三来，许五根这些年挣到的军饷不少哩，似乎没有攒下几个，许五根俭省，把钱除了孝敬给大哥大嫂之外，也常被那几个嫂嫂勒索诓骗。许五根也是个厚道的、了无心机的人。
眼下，许五根不仅大龄，而且由于腿疾丢掉了收入不菲的职业。许五根每年寄回家里的钱，平均有七十大洋之多，兄弟们建房、买地、置业，都有用到的，当然有＂借＂无须偿还。许实根的两个儿子读书、成家，也是大大依靠了许五根的这个进项。许实根落下不争气的病根了，马凤莲只能心里默祷,但愿许五根娶到媳妇，知道疼惜自己的男人、爱护着自己的小家，哪怕与那三个货一样一样的，也小气、也小心眼儿实多。
王八看绿豆，哪有不对眼儿的？只要不是濒危动物，想配对儿，其实也不难的。许二根的丈母娘，一提就提了两户人家，成不成的，见一见面儿，让人家品头论足一回，也不丢人。
许二根打扮好了，赶上骡子刚要出门，金锁子上门讨税来了。许五根认出了金锁子，深深打了一拱，口中称呼道：＂四师叔。＂金锁子心中顿生懊恼，冷然道：＂你，啥字辈儿的？＂许五根窘然了，又打千儿道歉，说：＂失敬失敬。咱认错人了。＂
许实根忙着陪笑脸儿，说：＂这玉米刚出苗儿哩，再多宽限一些日子么。＂金锁子道：＂二十几亩，才两块钱，咱费这唾沫星子值不值？＂许五根急忙从衣襟物兜里摸出两个大洋，递过去了，又退两步打了个拱。许五根告别，牵着骡子出门了，金锁子给许实根打着收条，一边写字一边说：＂三村五寨的，谁不知道东岭的许家，可是本分良善的好人家呀。不要听信地主儿煽动，说这一项税，该收还是不该收，这是县公所开议会定下的，免不了的。地主有钱有本事，不满意了，就去和公家理论，别把小农小户扯到是非圈里去。对不对。＂许实根直陪笑脸儿，唯唯称是。马莲凤在一旁默然看着，她微笑着道个万福，因为金锁子告辞还向她作了一揖。
马莲凤连忙把院门儿关了，还用门叉儿顶上了，许实根心里纳闷儿，马莲凤也不和他多说，转身去了许五根屋里，许实根跟脚儿要进去看，马凤莲把他推出去了，又把屋门从里边闩上了。马凤莲在屋子里翻腾搜寻，许实根在窗外急得直跺脚儿。许实根连连求情，说：＂老五是你打小儿抱大养大的娃，你这是干啥哩么。＂马莲凤透窗骂道：＂你滚远了。我不把搂住了绺些，让那几个货掏扒空了，谁还怜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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